十二月的京都下起了大雪,就如同十年前那般。
公子河撩起帘子,似乎还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立在路中央。她满身的雪,单薄得可怜,本该是最卑微的人,可一双满是淡漠的银色的眼却毫无胆怯的直直的撞向自己的眼眸。
就好像在看一面镜子,多年前的他,也是这样一副虽落魄却始终毫不在意的模样。
她离开已经三年,不知去了何处。
这三年京都发生了太多的事。先是苏业在竞野大战中一战成名,君王赐他虎符,令他掌管国中一半兵力。大约如此,朝堂之上苏业的脊梁挺得更直,瞧着他的目光是肆无忌惮的轻蔑。
这几年他过得不太好,苏府的气数日渐式微。众人都道,这公子河一世英名却是却毁在胞弟手中。
人生可真是失败啊!
公子河放下帘子,闭上眼,再不愿多想。
原本以为,所有人终将离去在不复返。却未料,一回府,便见到了她。
公子河瞧着眼前的小鲤,微微眯起眼。
小鲤仍记得他的习惯,每当情绪波动之时他总会眯起眼来掩盖。而这一回,小鲤想,他心中怕是恨的吧。
你回来做什么?我不是让你离开吗?公子河捧着一盏热茶,缩在狐裘里看着她,你这次回来,难不成是想来看我的笑话?
小鲤不语,只倔强的看着他,那目光好像在说,这一次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一样。
这三年来,公子河的处境越发的艰难。苏业的权势越来越大,仅仅三年就成为了景国的兵马大元帅。而公子河,他府前已是门可罗雀,朝堂之上更是频遭他人弹劾。
那些人,曾经都不敢直视公子河的人,如今却也敢上奏君王,言道公子河倨傲无力,视君上若无物,早有谋反之心。
呵公子河只觉得好笑,他又怎会不知这些人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。
只是他不屑罢了,不屑与这些臧仓之辈多做计较。即便是再怎样污秽,也不能染上这浊世佳公子的衣角。
只是令世人都没有想到的是,却在如此剑拔弩张之时,苏业居然亲临苏府。他兄弟二人在书房内交谈了一整夜。黎明时分,守在门口的仆人们看见苏业面上一派得意之色地走出房门。相反的,室内的公子河一脸的苍白。
他将自己锁在房中,提着酒壶灌酒。
小鲤进来时,他已不知喝了多少酒。见她进来,他伸手拖住她的手,苍白的脸上挂着痴痴的笑,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:你来了,你听我说父亲不让我喝酒,我今天还是喝了;父亲叫我照顾好弟弟,我却没能做到。你可知道,我羡慕苏业。他自小就能跟在父亲身后,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,可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,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。可我呵我只能被锁在书房里,哪里也去不了。
我害怕做一个真正无用的废人。我拼命地读书,十岁便与当朝最有学问的博士激辩,获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胜利。可是,哪怕我做得再多,在世人眼中,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罢了。
他说到此处,将她的手抓得越发的紧。他将脸贴在桌上,闭眼轻轻道:苏业自幼在军营里长大,父亲死后,便一直是我带着他。我怕军营里那些习性让他变得愚笨粗鲁,便严格要求他,还望他长大能成为国之栋梁,与我一起为国效力。
可我错了。公子河的眼角慢慢流出一片水渍,他更加用力地抓紧她的手,指望着她能给他力量,我错了,原来苏业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恨我了。
并没有过多久,就在众人以为此番公子河必定要从神坛跌落之时,却有朝臣上书君王,弹劾大元帅苏业。这一举动,倒是杀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。
待苏业被定下斩首大罪之后,人们才终于明白,苏业手握重兵,这些年势力做大,功高震主。
不过几日,公子河便得知了弟弟被斩首的消息。没有流泪,他端着一杯清茶平静地听着仆人传来的消息。
后来所有人都说,公子河怕是真的已入了神人的境界,早已没了凡人的喜怒哀乐。
那天夜里,公子河的房内反常地没有传出惨叫的声音。小鲤陪着他,却在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公子河眼角蔓延的泪水。
或许,这是比往常更可怕的噩梦吧?
她知道他不能再等了。她慢慢俯下身,轻轻地用手擦去他的泪水。而他,竟如孩童一般在她的臂弯里微微蜷缩起身体。
并不是他性子寡薄,只是他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愿被别人知道而已。他所想要的,抓得太紧,终究是伤了自己。
她指间的昙花在昏黄的灯光里静静地绽放。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他说的那样一句话:
你的全世界是我。你要忠于我,要不离不弃地追随我。
她不会离开他,她要陪着他。
她静静地抱住他的身体,在他的胸膛前闭上了双眼。